< 更新 更早 >

尘欲

说是人都有三种欲望。上升为天使的欲望。堕落为魔鬼的欲望。在凡尘中建立并巩固自己世俗性的欲望。

这三种欲望的存在是从一开始就“都有”的。但人不是从一开始就发现它们的分量于己,竟都是一样的。

 

在我这里,上升为天使的欲望是最先觉醒的。后来,天使被灼烧、绽裂。清的碎片便上升,成为像雾气一样轻薄晶莹的淡影。微微有浅蓝。似有微弱的光芒。有的碎片永在火热里,愤怒,煎熬。有的碎片永在水深里,恐惧,刺骨。有的碎片升到某种高度,傲慢的高度。有的碎片完全没有成形的属性,只是无尽的纠缠挣扎。有的碎片变作一种执意,有刺一样的头颅,刺猬一样的身体,脏器的各处布着蠕动的刺。有的碎片是软的、温暖的、流溢的,洒向。还有许多的碎片,也似有迷蒙的雾气,在各自的梦里,在各自的意淫里。

在很长的时间里,我都那么强烈地要相信,我的欲望是上升为天使。我追寻了许多,为我的神捏出种种塑像,又打碎,又重熔。但事实当然是,我并不只有这一欲望。但那时,我那么强烈地去忽略其他的两种欲望。我从来不是宁静的天使,是战斗的天使,是挣扎的天使。现在,那战斗的锐气似是全部湮灭了,只是静静地,有温润的含泪,对一切破空而来穿躯而过的锐利伤害失语。

天使不再能“足尖轻点海面徐徐前行”,而是要努力地在波涛里蛙泳。很努力,才能抬起头来呼吸到空气,头上的光环也在这时绽出瞬间的绝世光华,为自己的信徒提供灯塔的感应。因为,信徒们是天使全部生命的来源。

 

我对i说过,我的身上有人的一切恶。

恶们有全力运转的瞬间,那时的丑恶,是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东西,每一片皮肤下都蠕动鼓囊着恶心的东西,眼睛也变得浑浊。天空中隆隆有血色的泡沫翻腾。魔鬼们对恶的快感,那种快感。那种狂笑里含有的嘲笑。熔岩瞬间就蹂躏摧毁了一切神圣的南北。对恶的漠然,对恶的纵容,对恶的欲望。

佛说有情皆孽。有情皆孽。无可抗拒。你知道,“有情”是我们这类生命的统称。

去年的这个时候,看着《魂断激流岛》,我对i诉说顾城的悲剧,i的反应很淡,说诗人们的命运大抵如此。城的宗教,是女孩子的宗教。这样的宗教呵,竟酿造了那么多的罪恶。他违背了自己所有的初衷。英儿的仰视。

当时我看着顾城,想,我会不会又是一个他。今年我看《中国式离婚》和《荆棘鸟》的时候,重看《魂断激流岛》的时候,又是念叨着“有情皆孽”。我看见女孩子无可抗拒的悲剧,我看见男人无可抗拒的原罪。

 

但我看见一样新的东西。对自己世俗性的逃避,可以造成许多的恶。

人是社会的人,虽然他在社会里取得的,只是异化;但闭锁自己,躲在自己的世界里,为自己建起排他的宗教,却会变成社会的一颗毒瘤,可以做出许多的恶,伤害许多人,最终也把自己每个最微小的愿望,违背殆尽。

人本来就想在凡尘中建立并巩固自己世俗性。在这个社会的法则的夹缝之间,找到一片栖居之地。我想起伊对“诗意地栖居”的向往。不,不是诗意的栖居地,只是一片平凡的栖居地。自己极近的周遭对自己有着微弱的认可,自己为自己的周遭做着一件一件的小事。自己的收入不需是自己期望的,自己的职业不一定要是自己热爱的,自己不一定有太多属于自己的时间,自己的妻子或丈夫不一定要那么的懂得自己,只要能在一起过日子。自己的孩子一点都不需要像原先想象的那样。会很忙会很累会偶而想自己生活似是没有意义。偶而因为一两件小事感觉到自己的不平凡,也偶而,那么地俗气,那么地小市民。良心不需要完全安宁,只在极少的时候,借着缘,把良心洒回这世界。心理可以总是不平衡的,可以遇到许多不顺心的事,自己的理想可以一件都不实现,还有,可以遭遇忽如其来的劫难,欲哭无泪。

但是,就如众生。

宋皿

Published under (CC) BY-NC-ND tagged with 书写 尘欲